讀書不是清高事
http://www.wandqa.cn2021年10月27日 09:34教育裝備網
時常有朋友問及關于讀書尤其是讀書方法的問題,我覺得不妨先讀兩篇文章:古代的是朱熹《朱子語類》卷十《讀書法》,現代的則是魯迅先生的《讀書雜談》。兩位先賢不僅飽讀詩書、博通經史,而且極為懇切,所寫皆為“拙誠”之語——這不只是為學的品質,更是為人的品質,學品高、人品好,文章自然對讀者啟發頗眾。不像有些時賢,指導讀書常常興奮異常剎不住車,下筆洋洋灑灑難以自休,然而時時言不及義,細看之后,發覺他其實沒讀過幾卷書。因此奉勸讀者諸君,與其聽“磚家”方法指導,不如多讀幾冊好書。
可是兩位先哲的高論不約而同地基于一個立場,就是他們的讀者皆酷愛讀書,假如你不喜歡讀書,那么其方法的效果就要打折甚至歸零。但確實就是不喜歡或者“死活讀不下去”倒也簡單,盡可以去玩音樂、玩美術、打球、追劇或者怡情式玩牌、電競,和讀書本來沒有高下之分,讀書原本不是清高事。問題是有人想讀,又遇到困難,有人不想讀卻因為“有用”而不得不讀,于是就產生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問題,譬如:
有些名著距離我們現代社會有些遙遠,用了一些句式語法和詞語讓我們有些讀不懂,所以更加沒有耐心去讀,怎么辦?
讀到自己沒興趣但有用的書,就會讀得很慢或者不看了怎么辦?
感覺讀書有用,但是讀了記不住,不能很好地理解其中的意義。是不是一本書得多讀幾遍?讀書要不要做筆記?
不難看出,提出上述問題的讀者內心糾結煎熬,或者把讀書看成極為神圣或崇高的事,偶爾讀幾本,就覺得完成了一項天大的工程,激動不已:我讀書了!一旦摸不到門徑,就會耐心全丟,甚至自責委頓。還有人本不喜歡讀書,但是因為“有用”而被迫讀書,為“千鐘粟”讀,為“顏如玉”讀,為“黃金屋”讀,所以一心尋求終南捷徑。
如前所述,讀書不是清高事,對待讀書最好持一顆平常心,最理想的讀書形態莫過于把讀書當成一種日常方式。魯迅先生把讀書分為職業的讀書和嗜好的讀書,對于“職業的讀書”,他老人家認為:“其實這樣的讀書,和木匠的磨斧頭、裁縫的理針線并沒有什么分別,并不見得高尚,有時還很苦痛,很可憐。”學子應考,教師備課,學者為學,多屬于此類,舊稱“為稻粱謀”,讀不好則如大先生言“于飯碗有妨”。而對于“嗜好的讀書”,約等于周瑜打黃蓋,你情我愿。一言以蔽之,無論因為“有用”而被迫讀書,還是因為嗜好讀書,遇到困難都應自行解決,沒有什么人可以像武俠小說中的奇遇,給他提供“真經”或“大法”,然后讓他功力倍增,一統江湖。
然而讀好書畢竟是嘉行,即使是功利性讀書也應該善待,如果有心得應該“不揣冒昧”與同道分享共享,而不是像老舍《斷魂槍》中的武師沙子龍堅決“不傳!不傳!”
比如第一個問題提到因為“用了一些句式語法和詞語讓我們有些讀不懂”名著,這個問題的提出者找了一個可愛的托詞,他有點兒小懶惰。眾所周知,“互聯網+”平臺最強大的功能之一就是檢索,過去遇到文字障礙,需要翻檢國民工具書,或者進一步查閱《辭海》《辭源》《漢語大詞典》,甚至相應專門工具書;現在有了強大的檢索平臺,文字障礙癥迎刃而解,而懶于查閱癥屬于心魔,只有自己可以療治。
如果讀書不是僅僅為了滿足好奇心,而是要完善知識結構或者做點兒學問,那必須進一步構建一點兒文字學或訓詁學的基礎,傳統文化博大精深且傳承數千年,沒有底子顯然讀不懂。韓愈《科斗書后記》中說:“思凡為文辭,宜略識字。”清代至民初的許多著名學者也主張“讀書須先識字”,說的都是一個道理。外國經典也是一樣,如我們不懂外語的人只好拾人牙慧。有時讀了同一著作的不同譯本,感覺簡直就是兩本書,甚至有受騙感覺卻無可奈何,比如同為屠格涅夫的著作,豐子愷譯作《獵人筆記》,黃偉經譯作《獵人手記》,純然兩種風格。據說歐洲大陸觀念,如果只從英譯本學習,也如同只買到二手貨而不純粹不精到。教書也好,為學也罷,相應的文字基礎必須精心壘筑。否則,即使精神殿堂就在眼前,也無法登堂,更遑論入室。
其次如果想讀懂經典原著,又盡可能減少文字障礙,那最好選擇優質出版社,按照自己的基礎選匹配的版本。以《論語》為例,如果入門打基礎,可以選擇楊伯峻的著本,雖然學界對它多有批評,但是那屬于學術問題,打基礎綜合衡定還是它合適。李澤厚、南懷瑾版本雖然名頭大,但個人主觀色彩太濃,不過借《論語》澆自己心中塊壘。楊先生的侄子楊逢彬教授的“新譯”據說借助了大數據成果,然而夯實基礎還是叔叔的版本可靠。有人覺得讀原著有文字障礙,索性讀白話本或者簡縮本,那就等于約會奧黛麗·赫本,赴約的卻是赫本高鄰二大媽,苦苦追尋的帥哥竟然就職于東西廠。偶然也有例外,比如郭沫若翻譯的“楚辭”,高蹈清貴勝過他本人創作的《女神》;臺靜農在臺灣主持翻譯的白話《史記》《資治通鑒》也是良心之作。可讀白話本或者簡縮本畢竟是佐餐或點心,汲取營養還是需要讀原典。
閱讀外國經典更需要選取譯筆達雅的譯者,以減少人為閱讀障礙。多年前白巖松講過翻譯界亂象,把“我走了”改成“我離開了”,一個新譯本就此問世。如此譯本敗壞的不只是知識體系,還有價值系統。像我的哲學思維極差,讀西方思想巨著渾渾噩噩,然而讀何兆武先生翻譯的《社會契約論》卻一派清明,何先生學貫中西、博雅淡泊,故而化繁為簡、深入淺出,而低劣之作則將簡單問題復雜化,毀棄讀者讀書的根基。內心傲嬌的王小波讀查良錚翻譯的《青銅騎士》欽佩不已,并調侃粗制濫造的譯本把普希金作品譯成了二人轉;江楓先生譯狄金森詩歌《沒有一艘船能像一本書》十分精妙,而另一譯本則“歡騰”十足,過于接地氣。閱讀經典,好版本不會故作深奧,文字障礙也相對少,且不會拉低讀者的審美品質。讀書養性,一旦眼光養成,閱讀經典就可以根據個人趣味去選取,比如讀莎士比亞作品,究竟是讀朱生豪譯本還是讀梁實秋譯本,盡可以由著自己心性,因為自選,時代、文字的障礙自然隨之消除。
至于對所讀之書“沒興趣但有用”,按魯迅先生的說法,“所以讀書的人們的最大部分,大概是勉勉強強的,帶著苦痛的為職業的讀書”。既然屬于“最大部分”,關鍵是“有用”,那只有堅持下去,放棄“不看了”得不償失。“讀得慢”如何解決呢?朱子所言語重心長:讀書先要花十分氣力才能畢一書,第二本書只用花七八分功夫便可完成了,以后越來越省力,也越來越快。這是從“十目一行”到“一目十行”的過程,無論專精和博覽都無例外。等到腹內精讀了幾十種典籍,就可以“跳讀”“快讀”。好像陳平原教授說過,讀書如他們廣東人煲湯,“急不得也么哥”。
“讀了記不住……是不是一本書得多讀幾遍?”記不住,又“有用”,當然必須多讀。至于幾遍——古人云:“讀書百遍,而義自見。”學者余嘉錫先生則說:“百遍縱或未能,三復必不可少。”“百遍”還是“三復”——記住為止。“要不要做筆記”呢?如果是“嗜好的讀書”,完全由著自己。如果是“職業的讀書”,同樣學貫中西的朱光潛先生主張“讀過一本書,須筆記綱要、精彩的地方和你自己的意見”,而且需要在精微之處做批注,如此則可以培育鑒賞力、思辨力、創造力和學術素養,悉心訓練之后,教書育人做學問就可以規避錯誤、高效優效。
蕭伯納說:“世間最不行的是讀書者。因為他只能看別人的思想藝術,不用自己。”所以讀書不能滿足做書櫥,還應當獨立思考,并結合現實把書讀活。讀書雖不是清高事,然而從中無限恒久獲取精神財富,這是何等精彩絕倫的秘徑,如同前述狄金森詩內的箴言:這是何等節儉的車——承載著人的靈魂。
(作者系濟南外國語學校特級教師)
責任編輯:董曉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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